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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军存续时间最短的文工团 ——八十年后记中原军区文工团

  • 时间:   2025-06-21      
  • 作者:   舒铁民      
  • 来源:  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五师分会  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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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5 年“8.15”抗日战争胜利后,国内形势巨变,全面内战一触即发。我军为踞守中原地区,党中央令李先念率领的豫鄂边区新四军五师、王树声率领的八路军河南支队,以及 1944 年从延安挥师南下至湘粤赣、由王震率领的八路军 359 旅南下支队,共六万余人,于 10 月份战略转移至桐柏山一带会师,组建成八路军、新四军中原军区。司令员李先念,政委郑位三,副司令员王树声、王震(兼参谋长)。是年底,全军集中于豫鄂边的罗山、大悟等县境,以宣化店为中心,方圆不足百里,人口仅四十万的贫瘠地区。军区首脑机关驻于宣化店镇。

 军区文工团的成立

为开展我军文艺活动,1946 年初,隶属于中原军区政治部的中原军区文工团成立。其成员来自两方面:一、原解放区的文艺工作者,其中主要是随 359 旅南下的延安鲁艺师生,以及原五师文艺工作者(笔者来自五师);二、抗战胜利前后, 经我党重庆南方局动员,秘密投奔到解放区参加革命的进步知识青年,由于人数较多,在当地新办了一个民主建国大学。文工团从中调来数十名原重庆剧专、音专、陶行知育才学校的学 生,和一些热爱艺术的知识青年,他(她)们成为文工团的主 (右:1945 年的笔者) 体。鲁艺师生则是文工团的领导与骨干。团长为原鲁艺戏剧 专业的徐岭,指导员胡代伟。内分戏剧、音乐、舞美、创作等组,共 60 余人,可谓当年我军人才济济、专业分明的大型文艺团体。

 建团后,文工团曾为机关干部和当地军民演出了从延安带来的秧歌剧《周子山》《兄妹开荒》《牛永贵负伤》《夫妻识字》,从大后方带来的四川方言话剧《抓壮丁》、表演唱《朱 大嫂送鸡蛋》和革命歌曲等,以及根据赵树理《李有才板话》改编的大型秧歌剧《阎家山天亮了》。并与军区各纵队文工队合作,由鲁艺音乐家张空凌指挥百余人,演出了光未然、 2 冼星海的《黄河大合唱》,这是边区首次完整地演出这部气势恢弘的作品。文工团受到李 先念、王震等领导同志的赞扬与关爱,特别是王震,常到文工团来聊天,他戏称知识分子为墨水瓶,还考问他们是否认识陕北鄜县的字。

由于国民党在和谈的幌子下,不断地对我区进行军事挑衅,特别是对我区施行严 密的经济封锁,文工团的物质短缺,生活艰苦,常挖野菜,吃粗粮。已近初夏,仍穿着旧棉军装。但大家都以饱满的革命热情,以自力更生的精神来克服困难。一个最显著的例子: 文工团初期的乐队只有二胡、京胡、笛子、口琴和锣鼓等几件简单乐器。为完善乐队,从延安来的鲁艺老师、音乐奇才李季达便因陋就简,在团里建了一个乐器作坊,请来当地最好的木工,就地取材,在他亲自指导与参与下,设计出图纸,先后制作出板胡、三弦、 扬琴,以及边区少见的小提琴、中提琴、大提琴和木琴等,在乐器内壁他亲笔写上“中原军区政治部文工团制作于宣化店某年某月某日”,使文工团的乐队空前壮大。

文工团在宣化店有两次重要活动。一次是 1945 4 12 日,党中共向全国沉痛宣告: 我党中央委员王若飞同志、秦邦宪同志,新四军军长叶挺同志……以及爱国民主人士黄齐 生老先生等于 4 8 日乘美机从重庆赴延安途中,因气候变化,飞机迷航,于山西兴县 东南之黑茶山遇险失事,机上人员无一生还。此消息一出,震惊全党全军,特别是我军军 长叶挺同志,自皖南事变后被国民党无辜关押五年,刚营救出狱又遇难了!其后,在宣化 店组织了盛大的广场追悼会,文工团部署会场,祭台上挂满了军区领导、各机关与群众团体送来的挽联。会上,李先念等领导和各方代表讲了话,号召大家继承先烈遗志,化悲痛为力量,抵制国民党的封锁,生产自救,保卫边区。会上演唱了李季达连夜赶写的合唱曲《悼念四八烈士》。引人瞩目的是,一位年轻的外国人也在台上讲了话,他慷慨激昂,不用翻译,一口标准的普通话,至今记忆犹新的是他高举拳头说:你们一个王若飞倒下,还会有千万个王若飞站起来!引来台下热烈的掌声。此后,这位外宾到 文工团与我们聊天,才知道他是当天刚到宣化店的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美籍视察员,来边区视察首批救济物资的发放情况。我们问他:你是美共党员吗?他笑而不答,只称他原名悉尼· (美国友人李敦白) 里滕伯格(Sidney Rittenberg,因热爱中国,以诗人李白谐音改名为李敦白。而这个李敦白,就是后来首位在中国入党的美国人,与我党许多领导人有过接触,并长期为我国对外广播事业工作,历经过坎坷的传奇人物。他在中国生活三十五年之后,于 1980 年携中国夫人和子女回美定居,晚年继续为中美友谊工作。  

另一次重要活动是 5 8 日,文工团接待从武汉前来宣化店视察的、以周恩来副主席为首的停战 三人小组,其中有代表美国马歇尔的白鲁德,代表国民党徐世昌的王天鸣,以及随行中外记者四五十人。他们在中途因山洪暴发,公路上的滠水河桥被冲走,周副主席与许多随员一样,卷起裤腿赤脚涉 (周副主席赤脚过滠水河) 水而过,其他代表则由战士背负过河。三人小组到 宣化店的下午,即会同军区领导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谈判,晚上文工团为他们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文艺晚会。演出前由王震主持,先后请三方代表上台讲话,白鲁德在讲话中,对国民党违背停战协定的行为视而不见,说什么即便是亲兄弟也免不了会吵架嘛!王天鸣则对国军在我区周边地区的军事挑衅矢口否认,当场遭到台下的一些指战员以事实为据的批驳与质问,使其哑口无言、狼狈不堪,下不了台。王震调侃地向台下说:大家快鼓掌呀!鼓掌呀!”王天鸣在稀疏的掌声中灰溜溜地走下台来。最后是周副主席的讲话,他列举大量事实,义正严辞地指责国民党违背停战协定,要求美方代表尽责,以防止大规模的内战爆发。顿时,会场响起一片口号与掌声。文工团的同志在幕后首次见到穿上一身国民 党将军服、儒雅英俊的周副主席,又听到他激动人心的演讲,大家兴奋不已。演出结束, 周副主席到后台和大家见面,他对饰演《兄妹开荒》、《牛永贵负伤》的演员提出了宝贵的 建议。当他知道文工团常吃粗粮和野菜,又看到独奏自制大提琴的李季达,还穿着一件延安的粗羊毛大衣时,便向陪同人员指示,应尽早为文工团解决夏装,改善生活,将联合国善后救济物质分配给文工团,不久,我们便穿上了新装,吃到了用美国面粉做的白面馒头。 随行的中外记者观看了文工团的乐器作坊,看到一件件手工制作的中外乐器,不断地称赞我军自力更生的创造精神。停战三人小组第二天返回武汉,国民党虚伪地签订了一个停止中原内战的《汉口条约》。

 文工团的战争洗礼

1946 6 月,国民党背信弃义,先后在我军周边地区,秘密调遣 30 万大军将我包围。 文工团开始紧张地备战,因多数人是刚从大后方来的,对革命队伍的生活,如打背包、扎 绑腿、织草鞋,以及三大纪律、八项注意等条例,都不熟悉。便停止了业务活动,开始战时训练,除以上作业外,经常在半夜紧急集合,进行队伍拉练。初始,一些墨水瓶丢三拉四,行动迟缓,跟不上队伍,但半月下来,已经是一支部队的文艺兵了。

   6 26 日凌晨,国民党军从三个方向直扑我区,拟在 7 1 日发动总攻,于 48 小时 之内全歼我中原部队,企图再制造一个皖南事变。在党中央立即突围、生存第一的指示下,当天深夜,文工团就奉命轻装紧急集合,跟随李先念、王震将军所率领的军区机关干部和主力部队,约一万五千人组成的北路军,悄无声息地离开宣化店,开始中原突围。 由此,于抗战八年之后,又拉开了三年解放战争的序幕。

队伍向西在我区日夜行军两天之后,已接近国民党的第一道封锁线——平汉铁路。在 一个山谷中队伍停了下来,大家席地而坐。神情严峻地李先念和王震站在一块巨石上,向大家进行突围转移的战前动员,要大家认清形势、严守纪律、誓死也要突破敌人的重围。 王震举起拳头高声问道:蒋介石要消灭我们,你们答应吗?”“不答应!”“你们有信心突 出重围吗?”“!”,回声震荡着山谷,周围的气氛也紧张起来。随后,所有非战斗单位 就地再度进行轻装,在监督人员的授意下,文工团的演出家当”——服装、化装、灯光器材及大型乐器等,必须就地全部扔掉,个人行装也再度精简。我们看着那些来之不易的家当弃之荒野,心中格外地痛惜。

这时,音乐组长李季达和监督员发生了争执,只见他像保护孩子一样的双手护着那支他亲手制作的大提琴,坚决不同意扔掉。就个人而言,他的轻装是团内最彻底的,身上没有背包与挂包,只背了一个布口袋,内 装一把从延安带出来的小提琴,腰带上挂着一个茶缸和一个小记事本皮包,这便是他的全部行装,连换洗的衣物都扔掉了。但眼前这个宝贝他执意要留下来。监督人员说:你现在不扔,在前面的检查站也通不过!李季达吼道:我要找王震同志讲理……” 随后,他竟然拿来了王震亲笔签发的大提琴放行令。

国民党为预防我军向西转移,半年来已在平汉铁路沿线的要道上修建了大量的碉堡,自诩为铜墙铁壁。我军为快速通过,决定北路军一分为二, 由李先念、王震分别率领从左、右两翼同时突围。文工团随王震率领的三五九旅、干部旅 和直属单位为右翼军。29 日傍晚,右翼军来到武胜关以北的李家寨附近泥泞的田間小路 上,距离铁路約四、五华里处,队伍就开始跑步前进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,只看到前面战友手臂上的一个小白点,那是为防止夜间掉队而统一系上的白色毛巾。当我们接近铁路时,四周一片宁静,大家加速奔跑。突然,枪声大作,碉堡内的敌人发现我军穿越铁路, 开始向突破点疯狂射击,铁路线上巡逻的装甲车也发来炮弹,已埋伏在铁路两侧的我军指战员奋力还击,我们散开队形,冲上路基,跨过铁轨,跃入稻田,冒着身边子弹的呼啸声, 5 稻田中炮弹的爆炸声,三三两两、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敌人的火力网,又蹚過一条小河,来到一片树林中隐蔽。不久,后方传来嘹亮的军号声,表明我右翼军已胜利突破这所谓的铜墙铁壁。这时,已是次日凌晨,文工团清点人数,只有一人的鞋子陷入稻田而光着脚丫,无 一人伤亡。一位墨水瓶看着大家满身的泥浆,风趣地说:这是我们的一次战争洗礼!”

我军向西突围,令国民党大出所料,蒋介石又责令第四绥靖区主任刘峙,以机械化部 队迅速对我军进行追堵。为摆脱敌人,我们日夜兼程,有时一天行军五、六十公里。7 月初,我军进入豫西南平原,适逢雨季,队伍冒雨前进,经常是全身湿透,只能以体温将衣 服暖干。偶遇晴天,便有国民党的飞机在头顶盘旋,我们就地疏散隐蔽,正好可以稍事休息。豫西南多河流,在敌人的追击和敌机的扫射下,我们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唐河、白河。 13 日下午,冒着滂沱大雨来到丹江,只见不宽的江中波浪汹涌,水流湍急,奔腾的洪水哗哗地拍打着两岸,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浮物。因连日来的暴雨,引发了山洪,平时可以徒涉的河道,如今使人望而生畏。由于后面有追兵,我们必须尽快抢渡。文工团将身高 体壮的男同志和妇女、体弱的同志混合编队,相互手挽手,组成一条条人链,由身高体壮的同志带头和殿后,同时涉水过江。人链在江中被波浪冲击得左右摇摆。一个大浪拍打过 来,有的人链断了,有人呛水了,不能松手!不能松手!”大家又奋力接上人链,继续前进。终于战胜了丹江洪水,来到对岸,无一人被冲走,受到政治部的表扬。而同时在另一 处过江的干部旅,就有一些同志被洪水吞没了。

 7月中旬,队伍冒雨来到鄂、豫、陕交界处的荆紫关,这是通往陕西的咽喉,山势险要。我军原计划从此出关向陕甘宁边区靠拢,而已知我军意向的刘峙、胡宗南部,依赖其机械化的速度,抢先赶到荆紫关及其附近地区,欲在此处消灭我军。当我军冒雨连夜到达时,即遭遇敌军阻截,后面又有追兵,我们只得撤离大道,向左侧的山上攀登。由于天黑无路,大雨后的泥泞,攀登十分困难。到次日凌晨,我们已被敌人包围在鲍鱼岭上,只见王震正用望远镜观察四周,我们也可见山下穿黄军装的敌军。敌人不敢冒然向上进攻,盲目地向山顶发射迫击炮弹。由于敌人的强势,我军务必在敌军向我发起进攻之前突出包围。 指战员们率先出动,向侧翼山下的敌人发动突击,打开缺口,战斗异常激烈。王震亲自将旅直机关的干部和勤杂人员也组织起来,一边战斗,一边拼死向外突围。文工团随旅直机关一起,急速向山下冲去,没有道路,跌倒了爬起来继续前进。当我们冲出包围圈后,紧随于后的干部旅和警卫团又被敌人包围起来。干部们拿起武器和警卫团一起和敌人拼杀, 终于突破了敌人的包围圈。这一战是突围以来最惨烈的一次战斗,敌我双方伤亡较大。由于文工团未直接参与战斗,无人伤亡,但大家在死亡线上经受了一次考验。

 此后,我军进入陕南敌区,不仅要面对国民党正规军,还要应付当地的保安军警。为避开强敌,队伍经常日夜行军于荒山野岭之中,可谓走不完的路,爬不完的山,蹚不完的 河。在一次黑夜行军中,我忽然发现身边的海啸离开了队伍,便急忙赶上去将他拉回来, 他喃喃地说:唉,我睡着了!由于睡眠不足,我们不仅能坐着睡、站着睡,还能边走边 打瞌睡。加之,敌区群众受命对我军的坚壁清野”②,使我军所到之处无人无粮,只有路旁田间尚未成熟的玉米尚可充饥。为了生存,也顾不得三大纪律和八项注意了,尤 其是指战员不能饿着肚子行军、打仗,故路边的玉米已被前卫部队顺手扒光。我们随旅直机关行军,只能拔几根玉米秆来咀嚼。当王震知道文工团的境况后,便将我们调至前卫部队行军,大家都很高兴。次日,文工团随七团出发,没想到头一天就被拖垮,清晨出发时的数十人,晚间到达宿营地的只有海啸和我等两三个人。由于当天从早到晚都在爬山,自以为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就会下山了,但前面又冒出一座。此后,一座接一座、一座比一 座高,一连翻了十一座山头。战斗员行进速度快,文工团同志虽然有玉米充饥,但跟不上 队伍,大多从前卫掉队到后卫去了。第三天,文工团又回来随旅直行军。有一天,我们急行军在一条漫长的山谷中,谷底是弯弯曲曲的小河,一条小路从中穿过,人称七十二道脚不干。河水最深处至大腿,河底是沙石。穿鞋蹚水,沙石会积存鞋内,如离队清理,又会掉队。一天下来,原已有伤的脚,在水中连泡带磨,许多同志的脚被磨烂了。

每当部队在穷山僻野中行军一段时间后,王震就会将队伍带出山沟,打下一个只有地 方武装的乡镇,让饥饿、疲倦不堪的部队稍事休整,补充营养。7月下旬的一天傍晚,部队占领了柞水县的红岩寺镇,我们住在一个人去楼空的大院里,大家倒下便睡。领导发下话来,文工团今晚可以宰一条猪,但不能让猪叫,以免惊动四邻。知识分子杀猪,一无工具,二要无声,任务虽难,但为了能吃到多日不见的肉食,几个身强力壮的北方小伙子于行前、李乃等自告奋勇,牺牲睡眠接受了任务。他们手拿绳索、刺刀与斧头来到猪圈,一拥而上,将一头肥猪按倒在地,迅速以绳索将猪的长嘴和四肢捆绑起来,还未出声就被制服。他们像对付敌人那样用刺刀刺向它的喉管,一连数刀,鲜血四溅。驻地没有大锅,也没有脱毛工具,只能用斧头将它劈成若干小块,清洗后放入锅中白煮,准备第二天全团饱 餐一顿。次日拂晓,忽听镇外枪声大作,夹杂着炮弹的爆炸声。我们从酣睡中惊醒,提上 背包,奉命向外撤退。黑暗中,炮弹落在附近,大家迅速卧倒。原来,被赶跑的地方武装, 组织力量又打了回来,正被我警卫部队阻击于镇外。天亮后,我们没有返回镇上,大家不 禁想起那一锅被扔下的炖肉。后来知道,我后卫指战员打退敌人后,来到此院中,这一锅喷香的炖肉,正好犒劳了他们。

  文工团由于长时间的疲劳、困倦与病饿,自进入陕南后就开始非战斗减员。最早离队的是谷风、王俊(静)夫妇,队伍在一个山岗上急速前进,王俊因脚伤离队坐在一块大石 上,谷风一旁相陪,眼看着大家从身边走过,二人进退两难,最后双双离队。不久,程扶弱(程若)在一个山坡上和战友们招手告别,神情无赖地走下山坡。音乐组长奇人 季达在他心爱的大提琴离队之后,也调队了。突围中,他的趣事一桩接一桩。如:正常情况下,我们晚上宿营时,是在地上铺满稻草,并排打开背包,铺上床单,盖上夹被睡觉。 他没有行李,就躺在稻草上和衣而睡,气候寒冷时,顺手在身上再堆放一些稻草。突围中, 由于很少洗澡换衣,不久,身上便长了革命虫(对虱子的戏称)。李季达没有换洗衣服,自然他的革命虫也多一些。某天早上,与李季达临铺的杨艾荪(杨秉荪之兄)用四川 同乡话开玩笑地说:李老师,昨天夜晚,你身上的革命虫朗格(怎么)爬到我的身上了?李季达面带歉意急忙回答:喔、喔、对不起,对不起,以后就不会了!第二天夜晚宿营时,只见他在自己铺位的两边,垒起两座高高的稻草堆,然后一本正经地对邻铺战友说:我计算了一下,在一个夜晚,我身上的革命虫,是爬不过这两座高山的,你们放心地睡觉!引来大家一片欢笑。和李季达在一起,不仅能增长知识,也有无穷的乐趣。在严酷的战争环境,他常常给我们带来轻松与快乐,他的离队使我们异常怀念。 

8月初,由于入陕南后环境日益恶劣,战斗频繁。右翼军为减轻对非战斗人员的掩护任 务,决定撤销干部旅,将其一分为三,一部份随军入连队,一部份就地坚持斗争,一部份化妆转移。文工团建制也取消,仅留 359 旅。王震召集墨水瓶说道:这次突围很艰苦,你(我军翻山越岭) 们的表现都很好,经受了革命烈火的考验,这一段历史,我会为你们证明的。以后的日子会更艰苦,你们可以随时离队,无论走到哪里, 我相信你们都是革命的种子,会生根发芽,开花结果!随即给大家发放了必要的路费与便装。其后,部队继续西进,在秦岭丛山中寻道直奔川陕公路,8月 13 日抵达秦岭南麓的华阳镇。华阳为千年古镇,坐落于傥骆古道旁。部队在此略作休整补充后,即进入深山。原文工团战友迅速减员,经常是清晨出发有一面,傍晚露宿不见人。在一次傍晚正宿营时,敌人从四周包围过来,我们只能翻山(太白山?)转移,我随队爬到半山,突然气喘吁吁,上气不接下气,几乎窒息。指导员、支部书记胡代伟马上接过我身上的粮袋,嘱咐说:你走不动就离开队伍吧!我是党员,决不离开队伍。但一阵阵地心悸和窒息,使我难于起步。当几乎离队时,却因前面向导寻路的犹疑,部队走走停停,使我得到喘息机会,终于爬到了山顶(到延安后医院检查,确认我是心脏病患者)。此后,胡代伟在一次冲过敌人的火力网时,被子弹击中,生死未明;连长(文工团团长)徐苓、陆滨夫妇掉队后也被俘; 戏剧组长李累、燕霞夫妇掉队,其他战友也相继离去。

胡宗南部觉察到我军欲夺路前往陕甘宁边区,派兵穷追不舍。为摆脱敌人,我军连续数天翻越了几百里的荒山野林,于 19 日来到川陕公路,又被敌军堵截。前卫部队向公路冲出一个缺口,我们在弹雨中跑步通过了公路。但后卫部队又遭到伏击,被夺走机枪,指战員与敌军展开肉搏战,夺回机枪,打退敌人。于次日深夜赶在敌军到来之前,在宝鸡天水间北渡渭河,又一鼓作气越过陇海铁路。此时,我团战友仅剩下六人。部队进入渭水平原后,已接近陕甘宁边区。蒋介石又令胡宗南快速调遣 6个旅,在其最后一道防线——西兰公路沿线堵截。我军靠着坚强的毅力, 冒着瓢泼大雨、在穷山恶水中与敌人周旋,于 28 日抵达西兰公路附近。沿线已被敌军控制,我军腹背受敌,进退维艰。党中央指令彭德怀将军派部队前来接应。在这关键时刻,王震对全体人员动员道:同志们!这是最后一天了,边区的兄弟部队就在前面迎接我们, 我们一定要坚决打过去!”说罢,他身先士卒,亲自率领八团,集中全部机枪和弹药,向正面的敌军猛烈攻击,打退了敌人,我们迅速冲过公路,渡过泾河,于 8 29 日,在宁县与边区的接应部队会师。党中央又发来贺电:庆祝你们到达边区的胜利!

 进入边区后,我们兴奋得泪流满面终于到家了!”由于两个月来精神高度地紧张, 此时,突然松弛下来,便感到十分疲倦,腿抬不起来,眼睛也睁不开,一些同志身不由己地倒在路旁,昏昏入睡。9 5 日,队伍来到陇东的庆阳,受到当地干部和群众的热烈欢迎,给我们送来了全羊、瓜果、蔬菜、烟酒以及崭新的服装、被褥。队伍在当地休整后面貌焕然一新。9 15 日队伍离开庆阳,又经过十余天行军,这是愉快而轻松地行军,我们望着眼前的黄土高原,头一次放声歌唱陕北的信天游

9 26 日,队伍抵达革命圣地——延安。延安党政军民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,迎接 359 旅胜利归来。29 日,中共中央在杨家岭大礼堂,召开了欢迎大会,毛主席、朱德、任弼时、林伯渠、彭德怀、贺龙等中央领导同志出席大会,毛主席在讲话中 高度赞扬了我军不怕困难、不怕牺牲的精神,打破了国民党反动派数十万大军的围剿,胜利地返回延安。

文工团的种子洒遍全国

中原突围历时 63 天,历经颚、豫、甘、陕 4 省,行程 5000 余华里,浴血战斗 90 9 次。其艰苦境况,李先念曾于 7 24 日电告中央:自通过豫西南平原,进入豫鄂陕山地后,主客观的各种情况即进入严重阶段,部队困苦之况,不亚于红军长征后一阶段。故有人称之为小长征。文工团自 1946 2 月在宣化店诞生,仅在当地演出活动4个月 后便走上突围之路。王震本想将它带往延安,但最后随他到达延安的,仅有海啸、李吟谱、 王燎荧、杜利、笔者和文工团小勤务员傅思有六位。

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中原突围已近 80 周年,当年,那些同生死、共患难的 战友,已纷纷离世!为缅怀逝者,特将文中提及的战友在离队后的简况记述于后。

 团长徐苓、陆滨夫妇,掉队后被俘入狱。后陆滨被害,徐苓生还。建国初在(老)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戏剧部工作,曾参加该院首演前苏联话剧《莫斯科性格》,饰演剧中男主角陂塔陂夫,此后调东北从事文艺工作。指导员胡代伟,负伤后被救生还,建国后曾任湖南省文化厅长。音乐组长李季达,离队后辗转至左翼军李先念部。建国后,他先后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和长春电影制片厂音乐组工作,曾为《吕梁英雄》《智取华山》《新局长到来之前》等 8 部影片配乐。晚年热衷于复制古代乐器,曾先后复制历史博物馆收藏的 Y332 Y333 商代陶埙。当 1978 年震惊世界的我国最完整的一套编钟出土后,他开始研究编钟的铭文,并计划复制曾侯乙编磬,畅想有一天能钟磬合鸣,让世人听到两千四百余年前的中华乐声。戏剧组长李累突围离队后,辗转回到四川成都,以教员身份为掩护做地下工作。 西南解放前夕,他受命领导进步青年,冒险恢复被国特破坏的我党地下报纸《挺进报》。 建国后,他从事戏剧文学工作,曾任《草地》《峨眉》《四川文学》及《戏剧与电影》副主 编、主编,以及中国剧协四川分会主席等职。文工团最早掉队的谷风、王俊夫妇,其后辗转至左翼军在陕南创建的鄂豫陕根据地工作,王俊本是医学院学生,在根据地战地医院发 挥了她救死扶伤的才能,建国后在武汉工作。谷风在建国前夕,会同左翼军某纵队文工队员、原重庆 剧专的尤加利(田庄)到晋冀鲁豫边区与我们会合。 建国后,他们同在(老)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从事戏剧导演工作,分别导演歌剧《茶花女》和《槐阴记》等。田庄后调山东青岛歌舞剧院任导演。在红岩寺 1948 年在石家庄聚会的战友: 杀猪的于行前和李乃离队后,于行前 1947 年辗转前排左起王燎荧、李吟谱、田庄、至晋察冀边区北方大学学习,北平解放前夕,被选杜利,后排:程若、谷风、作者)调至中央社会部举办的干部训练班受训,后随军和平解放北平,参与接管和改造原国民党的警察系统,并长期在北京市公安局从事理论研究工作。因爱好诗酒,曾任中国诗酒文化协会会长。李乃离队后,辗转回到家乡东北,建国后在哈尔滨做工会工作,后任哈市副市长,曾参与哈市首届冰灯游园会的举办。程扶弱(程 若)的遭遇较曲折,他离队下山即被当地保安团捉住,和其他几位战友被关在一间小屋, 准备第二天上送。因看管人松懈,半夜他们相互解绑后潜逃,免去牢狱之灾。由于先期掉队的同志未发敌区的货币,他只能乞讨度日。后来遇到一位跑长途的汽车司机,在百般请求下收他为助手,被带到西安。在八路军办事处的帮助下,他返回重庆与新华社取得联系。9月上旬,内战已全面爆发,我们六个人也刚到延安不久,某天傍晚,从窑洞出来向飞机 场方向散步,一辆满载着男女的大卡车迎面驶来,车上的程若兴奋地呼唤着我们,向我们招手。原来,他随新华社驻重庆办事处乘机飞回延安了!

回到延安的七人被分配到李伯钊(杨尚昆夫人)负责的中央党校文艺工作研究室(简称文工室)工作。1947 年国民党胡宗南部侵犯延安,文工室与著名音乐家贺绿汀为首的延安中央管弦乐团先后撤离,辗转至华北晋冀鲁豫和晋察冀边区,于 1948 年夏合并组建成华北人民文工团

1949 年1月底,北平和平解放,该团随军入城,并于 1950 年元旦,改建为新中国第一个艺术剧院--北京人民艺术剧院(老人艺),朱德、彭真等领导参加了建院典礼。上述七位战友,先后有四位外调,他们是:李吟谱,调至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话剧团任导演、团长,曾参与导演话剧《万水千山》《八一风暴》,主导《一代英豪》《冲破黎明前 的黑暗》等大型剧目;王燎荧,建国前曾创编《阎家山天亮了》《红军哥哥回来了》《好庄 稼》等大小剧本。建国后曾任中国社会科学文学研究所研究员、《华北文艺》、《人民文学》 编辑,主编《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伟大文献》,后任全国马列文学理论研究会和全国毛 泽东文艺思想研究会副会长;杜利,调中国音乐学院后,曾任新建的歌剧系首任主任,以 及副院长、院长;傅思有,建国初下放至京郊为农民。其余三人均在(老)人艺及其 后续单位工作,海啸、程若在中央歌剧院从事歌剧文学创作,海啸曾主创歌剧《春雷》《阿 依古丽》,合创歌剧《刘胡兰》、《长征》等,后任中央歌剧院副院长;程若曾主创歌剧《南 海长城》等,后任中央歌剧院创作室主任。笔者后在中国歌剧舞剧院从事音乐创作,曾主创歌剧《贺龙之死》,合创歌剧《红云崖》《救救她》等,晚年参与编撰《中国歌剧史》。 还有许多战友,在突围中掉队后,和上述同志一样,经过千辛万苦,回到各解放区,新中国建立后,在各条战线上,为祖国的建设奉献终身。正如王震将军的预言:你们都是革命的种子,无论走到哪里,都会生根发芽,开花结果!

 

注:

 ①李敦白 2019 年去世,享年 98 岁,生前曾出版《红幕后的洋人——李敦白口述历史》(李敦白、阿曼达·贝内特著丁薇译,2009 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)

②“坚壁清野是抗日战争中我军对日军的策略,每村每户在日军来之前都人去粮空

 

作者 舒铁民(原中国歌剧舞剧院一级作曲)2025 1 28 日于燕园

笔者长期在中国歌剧舞剧院从事音乐创作。